次日早朝结束后,皇上将政务交给议政大臣商议,换了墨青色团龙纹样的便服,让魏珠捧着明黄色龙袍,只两个执华盖给皇上遮阳的随侍小太监,两个执仪仗扇的御前宫女和八名御前侍卫随行,一路步行到宁寿宫,宁寿宫侍卫见是皇上来,立刻单膝跪地叩首:“参见皇上!”皇上抬头,看了看宁寿宫的匾额,又打量着守门的侍卫们,吩咐道:“传朕口谕,翼圣皇太后久侍皇考,端懿慈淑,谨佐内廷,为朕恩慈,然宫中时疫,翼圣皇太后夙兴夜寐,担忧朕之龙体,致使凤体违和,今太医院告知母后痊愈,宫中暂无时疫,然母后久坐宫中不得出,朕亦为大事所牵制,故而久未请安侍奉,特命尔等恢复母后行走自由,站班值守之内廷侍卫,仍按侍卫处班次调度,安保宁寿宫,钦哉。”侍卫们朗声回道:“奴才领旨!”魏珠让那两个小太监将华盖收起,手持龙袍袖口,左右站开,将龙袍大字摊开,皇上跪地,往来的宫人都惊得跪地不敢起身,皇上道:“你们都起来吧。”宫人们陆续起身,皇上仍跪着,任由烈日照得地上的人影和墙影亮暗分明,他不顾身子已经热汗淋漓,转向魏珠:“可以开始了。”魏珠让其中一个御前宫女用仪仗扇抽打龙袍,龙袍被打得晃动了一下,立刻被小太监执好,皇上则伏身叩首,念道:“儿子不孝!”一下之后,皇上起身,向前一步,小太监们和那宫女也向前一步,皇上跪地,宫女抽打龙袍,皇上伏身叩首,又念:“儿子不孝!”再起身,往前一步,如此反复,穿过宁寿花园,到了太后的寝宫时,皇上的额头已经淤青,仍一步一叩首,命宫女责打龙袍,寝殿内,勤贵人悠扬的琵琶因突兀而来的男声戛然而止,阿柔示意勤贵人去后殿回避,勤贵人收起琵琶,向太后欠身道了告退,便带上随侍的宫女去后殿,太后听到了皇上一步一步临近的“儿子不孝”,五内杂陈,泪水涌了出来,焦急道:“阿柔,快去,把玄烨接进来。”阿柔才答应着,皇上已经推门进来,仍是一步一叩首,宫人们责打龙袍,到了太后跟前,皇上的额头已经磕破出血,仍给太后磕头:“皇额娘,儿子不孝!”太后用帕子抹泪,忙起身要搀起皇上,皇上跪着道:“皇额娘,是朕一时糊涂油蒙了心,是朕白眼狼,朕误会皇额娘了,都是朕不好!让您受委屈了,皇额娘,都是儿子不孝!皇额娘!”皇上说着说着便带着哭腔般的哽咽,太后立刻搂住皇上,就如同儿时那般,哭道:“玄烨,你这个傻孩子,只要你平平安安,皇额娘就算粉身碎骨,受再多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,皇额娘从来就不怪你。”皇上扑到太后怀中放声痛哭,太后也搂着皇上咬着颤动的下唇,轻轻啜泣着,阿柔见母子相认,不欲去打搅,招手示意宫人们先出去。
哭了片刻后,魏珠扶皇上起来坐好,阿柔去拿了冰镇的水煮蛋给皇上敷额头,太后击掌两声,宫人们进来伺候,佳肴点心,香茗奶茶,果脯面酥,皆呈给皇上和太后面前,皇上接过冰鸡蛋自己敷着,阿柔去厨房看管午膳,皇上吩咐魏珠:“去乾清宫库房里找回皇太后金册金印金宝和中宫笺表,交还皇太后。”魏珠领命躬身出去办差,太后品了一口碧螺春,莞尔道:“皇额娘老喽,宫中琐事,再无精力去管,只在这儿偷闲了此残生便是了。”皇上道:“皇额娘左不过大朕十来岁,哪里就显老呢?宫中琐事,自然有宫妃们去处理,但她们处理得不太妥当,致使宫中人心浮动,事件不断,皇额娘乃皇阿玛继位中宫,恢复母后皇太后权柄,也可左右权衡各宫羽翼,不让她们做出许多越矩的事来,后宫安,则朝政安。”太后道:“哀家不管事这么多年了,宫中变化挺大,哀家还未详细了解,不如暂时让昌贵妃主持宫中事宜。”皇上道:“正是因为昌贵妃为人太过仁慈,才纵容了宫中这许多祸事,若是皇额娘拿出昔日的魄力震慑后宫,后宫必然太平。”才说着,魏珠已经领着一溜的小太监各捧了金册金印金宝和中宫笺表进前,又领了几个校书女官来,负责为太后赚写和传达懿旨,皇上还吩咐道:“魏珠,你让人去承乾宫告诉昌贵妃,从明日起,各宫妃嫔,每月朔望早晚,往宁寿宫皇太后寝宫向皇太后请安,若无故抗旨不遵者,无论位份尊卑,朕皆严惩。”魏珠立刻让小太监去传话。
昌贵妃闻言后如临大敌,惊愕道:“什么!”随即又恢复素日来的和缓态度:“本宫知道了,有劳公公了。”小太监叩首:“若无旁的事,奴才就先跪安了。”昌贵妃颔首,小太监退下,玻琴也示意伺候的宫人先出去,又关上了门窗,殿内只余玻琴和游世淮这两个心腹,玻琴进前道:“按道理,皇上是不可能原谅太后的,咱们利用那些伪证,和那个所谓的人证,不是扳倒了太后吗?”昌贵妃道:“其实本宫也在怀疑,为何前几夜库房里会进蛇,按道理,端午时节,库房里也存了雄黄驱赶蛇虫,蛇的信子灵敏,必然知道内里有雄黄,若是,有人故意为之呢?”游世淮道:“要不,奴才去把那夜当值的小红叫来问问?”昌贵妃道:“恐怕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,还是咱们太大意了。”她思索片刻,之后叹道:“咱们宫中,怕是出了内鬼,不过不要紧,本宫不怕,本宫还有十阿哥,还有本宫的母家,甚至还有本宫的姐姐,皇上顾念姐姐和胤誐,定不会迁怒本宫。”她的唇角上扬了一下,旋即又是焦虑的神情,几人在密谋着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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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便又到了七夕佳节,宫中自然是按部就班地洗扫布置,再是阖宫女眷们穿九环针,拜织女,这一次太后也出席了,漫天的烟花映着众人的欢喜神情,宫中四处都是一片祥和,李佳氏让乳母把皇长孙保清阿哥抱给太后逗弄,太后十分欢喜,夜会到了最后,大家放起了天灯,回宫后已是深夜,我卸了沉重的珠翠钗钿,褪去节庆时穿的龙华和吉服,躺在床上便入梦了。七月还有一个七月半,八月有中秋,宫中自是重视,早早地就要准备齐全,七月初五的日子,科尔沁亲王沙津同王妃进宫面圣,皇上吩咐招待贵宾,与王妃游赏御花园时,遇见一个扛麻袋的小太监神色匆忙,快步疾走,正巧见着我们来,慌忙下跪叩首:“奴才参见各位主子!”我示意小盛子将麻袋解开,只见里面是一些宫中的瓶碗摆设和一些玉器首饰,在这些器物中夹杂着几张当票,落款是古华轩祁三宝,荣妃和昌贵妃邀王妃往畅音阁听戏,宜妃用团扇轻轻抬起祁三宝的下颌,问道:“古华轩储藏宫中器物,你监守自盗,自当按宫规处置。”她收回扇子,吩咐道:“来人!”我见祁三宝在啜泣,忙阻住:“姐姐且慢,本宫看此人,定是有什么隐情,不如先让他自己供述再酌情处理吧。”宜妃冷笑:“妹妹可真是菩萨心肠,对着贼都能慈悲。若都按妹妹这般,人人犯错岂不都找了苦衷开脱了?”她正色:“犯了宫规就要严惩。”惠妃见他还在抽噎,莞尔递过手绢:“别怕,本宫给你做主,有什么苦衷,委屈,全说出来吧。”
祁三宝擦了眼泪,又擤了擤鼻涕,轻咳两声,对我们道:“回各位娘娘的话,奴才却有不得已的苦衷。奴才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,老母亲病重,家里穷,看不起大夫,这才想到向承乾宫的大太监游世淮借了月钱,本来想着,每月攒下来慢慢还给游世淮,谁料,不久前游世淮借贵妃娘娘的名义向各宫房犒赏了大批银钱,他们有的人自己还有贴补,知道如何孝敬那些大太监,奴才笨,不懂人事,他们欠了游世淮的月钱,便借口是奴才借去了,他们还说游世淮要涨利息,说还不起就要奴才和家母以命相赔,奴才怕极了,又因为他们的恐吓不敢声张,才想到变卖宫中珍宝这条路,奴才自知罪不可恕。”我思索道:“看样子,还要去畅音阁传游世淮过来对峙,一人供词总是不作数的。”我吩咐身旁的小盛子道:“小盛子,你去畅音阁把游世淮带来,就说本宫在御花园凉亭里有要事找他。”小盛子应着去找人,我见日头毒了,对两侧宫人道:“你们几个,先带他到凉亭里去。”宫人们押着祁三宝进了凉亭,惠妃先回宫去了,宜妃和我一前一后也进了凉亭。荷塘里畅游的金鱼和盛开的荷花无不展现着夏日的美卷,可今时为了宫中琐事,无暇欣赏美景,等了一会儿,游世淮被小盛子带了来:“奴才见过德妃娘娘,见过宜妃娘娘,两位娘娘金安。”宜妃也不叫起来,对祁三宝道:“你把刚才供述的,再详细说一遍。”祁三宝又叙述了一遍,才说到一半,游世淮立刻打断:“他胡说!奴才根本没让他们还钱!”我道:“继续说!”祁三宝接着说了高利贷的事,游世淮立刻道:“娘娘明鉴啊!这小子诬赖人,奴才好心说要借钱给他老母亲治病,他却诬赖奴才!”祁三宝道:“奴才没有撒谎!奴才说的都是真的!若不是着急还钱,借十个脑袋给奴才,奴才都不敢监守自盗啊!”游世淮啐道:“放你妈个狗娘屁!你小子不就想多捞点钱给老母亲治病呗,少给我整这些幺蛾子!”宜妃摇着团扇道:“两个人各执一词,很不好办呢。”我看了看宜妃,又看了看祁三宝道:“祁三宝,按你方才所述,是其他人的债都积压在你身上,让你代替他们去还,是吗?”祁三宝点头:“回娘娘,是,是。”我莞尔:“两个人的供词自然不够,你能随便说几个你口中的‘他们’出来吗?”祁三宝说了两三个名字,立刻将人都带了来,他们都说游世淮的确有用月钱收放高利贷的习惯,游世淮连连哭冤,宜妃叫人先将游世淮押进慎刑司,又让人把麻袋里的证物呈给太后看管,太后得知原由,感念祁三宝孝心,让太医院择了一名太医赶赴祁三宝的家乡给他老母亲看诊,祁三宝感激太后,发誓会好好当差。
另一方面,慎刑司牢房里铺满了杂乱的稻草,偶尔有几只老鼠吱吱地从草垛里穿过,一身灰麻布囚衣的游世淮蹲坐在墙角。一个手持金牌的小太监对守卫道:“奉皇上口谕,承乾宫游世淮未曾私相授受,立刻无罪释放,钦此!”守卫立刻跪下叩首:“奴才遵旨!”借着依稀的烛光,伴着铛铛的开锁声,守卫道:“游世淮,你无罪释放了,出去吧。”游世淮看到那小太监的面孔,睁大了双眼,小太监向游世淮欠了一下身子:“别来无恙,师傅,是小榔头我啊。”守卫递给游世淮衣服,游世淮换了太监服,同小榔头出去,离了慎刑司,走在僻静的小道里,小榔头道:“师傅,当初是您恻隐,放了奴才一条生路,奴才绝不会见死不救。”突然听见有侍卫的追捕声,二人心想坏了,赶紧躲在墙角,游世淮见侍卫们远去,悄声问道:“莫非你,假传圣旨?”小榔头点头,游世淮轻声斥道:“你疯啦,为了救我,连你自己的命都不要啦!”小榔头悄声道:“师傅,奴才这辈子跟错了主人,幸亏有师傅照应,在这宫里才好过了些,奴才知道有人设计害师傅,才想偷了皇上的金牌,假传圣旨。皇上早就盘问过奴才等人了,他已经知道贵妃娘娘作的勾当了。”游世淮正惊愕,侍卫们发现了他们,立刻上前将二人拿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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